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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百八四折 旧人长随,阳差阴错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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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染红霞跃下之前,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放在恶佛与符赤锦、阴宿冥的对峙,以及薛百膳二度拦了漱玉节的路,包括鬼先生在内。因此,当一身金甲的长腿丽人飒爽登场,鬼先生除错愕与愤怒,头一个浮上心版的念头:“莫非望天葬那厢出了什么状况?”

姥姥交剑时特意拣了角度,恰被白玉围栏所遮,莫说鬼先生并未留心,便盯紧了天罗香瞧,约莫也以为是染红霞自氅下取出剑来,蚳狩云却将左臂一挥;持虚危之杖的侍女应势退了一步,看来是阻却染红霞取杖的模样,自清意味浓厚。

蚳狩云是老狐狸,鬼先生不会天眞到以为她与染红霞的莽行全无瓜葛。

不过,愿意自清,表示眼下还未有翻脸的打算。而染红霞未放弃“雪艳青”的伪装自报家门,径以玉面蟠祖的身份说话,无论是考虑到她水月停轩的出身,为避免遭群魔围剿,抑或某种程度上仍照鬼先生的脚本走,都只能算是脱稿演出,至少尙未破局。

要继续扮演这个角色,光靠染红霞自己是不行的。再多说几句,不免教人看出蹊跷,须由姥姥代言,她只须在关键处虚应几句即可,免露马脚;她那“玄嚣八阵字”不过是空洞的招形,本就是为了输给鬼先生而练,换作不知底蕴的对手全力施为,三两下即打回原形,连要称作“武技”都很勉强。

综合这些枝微末节,鬼先生判断她是为救符赤锦,才不假思索,挺身而出────这种愚蠢而天眞的思路,也够“染红霞”的了。他忍不住握紧怀里的玛瑙小瓶,开始认眞地埋怨起这“牵肠丝”入手太迟,否则要驯服染红霞,过程应更有趣,而结果也该更有效。

不会有什么状况的,他暗自揣想。

耿照已是废人一名,能玩出什么花样?染红霞不过是无聊的侠义心发作,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。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即是这般蠢笨,果然对她们太过客气,下场便是恶心自己。

饶是如此,鬼先生仍对虚空处打出手势,远方望台暗处闪了一下镜光,旁人瞥见,怕以为是圆穹垂落的石英矿脉所致,不想是潜伏于入口附近的荆陌领命而去,让林采茵将囚于望天葬的耿照提来此地。

黑蜘蛛无法进入龙皇祭殿,似乎连靠近都是不被允许的。荆陌不愧是受命行走地面的代表人物,特别拣了一处视野绝佳的藏匿点,能在距入口近两丈的地方,窥见方塔上的情景,故成为联系鬼先生与谷中人马的信使。

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支使她们的机会,以期从中看出端倪。毕竟黒蜘蛛虽是他得以攻占冷炉谷、宰制天罗香的奇兵,但同时也是最大的隐忧。

没人知道黑蜘蛛到底在想什么。

这帮潜居地底的妖妇,乍看对自己是言听计从,然而所提供的一切却都极其被动,传递消息、侦察防御……须由他颁下命令,她们才有回馈,如扯线傀儡。命令下得过于笼统,她们便索性置之不理,也不作交代;就算是清楚明了的指令,她们也会按自己的理解独断行动,有的遵行也有的忽视,以鬼先生之绝顶聪明,仍参不透她们依据的准则是什么。

除了“领路”与传讯,他未从黑蜘蛛身上得到其他实质的帮助,就连攻破冷炉谷当晚,她们也不曾动手,只是旁观。

他开始有点能体会,蛾狩云与她们打交道的那种焦虑和不安了,但这仍不能缓解老妇人在“看管”染红霞一事上,所犯的严重缺失。鬼先生锐目一睨,投以严厉之色,蛆狩云眉目不动,微一颔首,似以此表达歉意。

这一笔,该教她赔上个盈幼玉,才能记着厉害!鬼先生心中盘算着,目光却不由得被场中的激斗吸引。

恶招临门,染红霞以“玄嚣八阵字”的地字一门相应,按理该是徒具其形的招数,劲力竟掀飞铺石,连鞘长剑与恶佛的拳劲一撞,两人双双弹开;剑鞘承受不住两股巨力的冲击碾压,陡地爆碎开来,扭曲的铜件、木片,连着地面激扬而起的碎石四向弹开,漫天灰粉中夹着点点晶莹,声势烜赫,却又说不出的好看。

(冰……冰渣!

鬼先生目光如炬,再加上清楚这冒牌八阵字的底细,一眼便看出染红霞以别门内功推动招式,才得有这般威力。染红霞昏迷期间,他曾搭过她的脉门,只觉功体奇阴,冻彻骨髓,与传闻中水月一脉的佛门内功绝不相同,却不知如何习得。

这种诡异的奇寒功劲,鬼先生并不陌生。

以染红霞的为人,决计不能背叛师门,另学别派内功;就算有什么离奇际遇,也不可能将原本中正平和的佛门内力化消一空,如空瓶贮水般,再添入如许深厚的异种阴力。鬼先生之所以未动过染指她的念头,除了还须染红霞的配合,才能顺利打造玉面蠕祖的替身,也与这股异质内力有关,只怕阳物插入她的蜜穴,立时冻成冰棍,那可大大不妙。

阴极内力推动之下,此招居然与恶佛斗了个不胜不败,染红霞自己也吃一惊,隐约觉得不对:“他明显未出全力。这招……莫非是试探?”

不及细思,蓦听一声清叱,阴宿冥已掠过身畔,阳拳挥动、罡气四迸,凌空朝南冥恶佛扑落,宛若神龙矫矢,气象万千。

无匹浩气兜头罩落,强如恶佛亦不敢怠慢,左金轮、右鬼杵,使的都是成名绝招,醋钵大的铁色拳头挥向身在半空的阴宿冥,一阵密如雨点、胜似雷绽的贴肉劲响,阴宿冥终是力有未逮,体势溃散,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倒飞出去。

(不好!

染红霞唯恐恶佛再赞一拳,哪怕只是被拳风带过,若扫中腰腹要害,鬼王立时便香消玉殡,没有犹豫思考的余裕,猱身扑去,挥剑格住恶佛,补上了鬼王之位。

她膂力本就极强,再佐以天覆神功的奇寒之气,乃天下一切阳刚功体的克星,恶佛与她三度对击,乍看旗鼓相当,实则在每一回拳剑相触的剎那间,寒气皆如钢针般钻入经脉穴道,不断削减其力,初时拳出五分力,再击只余七成,第三击又弱去三四成……

恶佛察觉不对,双臂一圈,化拳为掌,两两对磨,虽仍是阳刚功体,周身气劲却变得绵长而强韧,彷佛整片铁墙被捶打成了绵延无尽的薄韧钢片,层层相迭,寒气着体再不生作用,手中长剑首当其冲,被铁臂间相反的两股刚劲一绞,前半截顿时绞成双股麻花辫。染红霞花容变色:“……好骇人的螺旋劲!”

长剑一抽,点足飞退,不料阴宿冥复来,恰恰补上其位;两人在今日之前,休说连手,就连架都只打过小半场,有此表现,在旁人看来,已是默契绝佳。

但染红霞一轮交手,禁不住心头犯疑,隐觉恶佛无相逼之意,眞要说来,应是出手试探罢了,否则以巨汉的力量与速度,阴宿冥力尽飞退之际,他当来得及补上一记;早运起这转轮般的无双刚力、佛门硬功,自己决计不能与他对撼三击,此际却来不及出声止斗。

阴宿冥又一记“凭虚御龙落九霄”免染红霞退之不及,她这招用上了全力,腹中阳丹发动,掌底浩气迸溢,沛莫能御,恶佛若也挥掌硬撼,极招相对,这一下便要分出生死。

魁梧的狰狞巨汉在浩阳之掌临门的剎那间,忽然身子一转,免撄其锋,蓦地媚儿身侧冒出一抹雪白衣影,一拍媚儿肩膊,顺势而出,恰与恶佛四眼相对,打了个照面,正是符赤锦!

她躲在媚儿身后,与她一并扑向恶佛,媚儿身段修长,双肩又宽,兼有宽袍大袖之便,两人合作无间,竟将个娇小的符赤锦藏成了伏兵。宝宝锦儿在一旁争取时间调息,就为了这一瞬,奋起余劲,意念贯出,以“赤血神针”之残诀,径攻恶佛之双目!

她自《寂灭刀》薄册中得了好处,于弃儿岭上对过聂冥途之后,对这部残谱的体悟更多,念及恶佛一路照拂,眼下虽是立场相对,却无意伤人,料想以自己修为浅薄,又无紫灵眼之神技,这一瞥教他心神撼动,三人借机撤退,也就是了。

岂料掌拍媚儿肩头的瞬间,一股极熟悉的纯阳内息透体而入,浑身精力陡地一振,血脉贲张,强大的浩气凝聚成形,自目额之交射出!恶佛放声痛吼,震得整座圆穹一晃,簌簌落尘,她与媚儿已被双双震飞,落地时四肢犹不能转动自如,背脊重击地面,“唰!”

一声远远滑开。

符赤锦几乎晕死过去,脏腑似都移了位;勉力睁眼,见不远处媚儿颤臂挣起,口鼻溢血,咬牙狠笑:“妳行啊,大奶妖妇!这着厉害!接下来,且看本座撂倒这厮!”

连撑几下,却始终直不起身,显是内伤沉重。

恶佛雄躯剧颤,双目紧闭,两手捣耳,指缝间渗出鲜血,不知是耳膜破损,抑或太阳穴爆开,光看血污黏腻,汩汨而出,便觉痛极。更可怕的是:他扭曲的黥面上,露出自符赤锦识他以来,未曾出现过的恐怖神情,才知比将此际,他这一路可谓慈眉善目,难怪聂冥途一眼即知已非同路,加意提防。

符赤锦无法解释这一记“赤血神针”何以有如此威力,只能认为是媚儿的纯阳内息与己身经脉似极契合,虽属外力,入体却畅行无阻,宛若自为……不,甚至比她辛苦修习的游尸门内力更运转如意,等若借了十成的“役鬼令”神功发出这一击,虽无伤人意,却重创场上修为最高、众人皆非其敌的南冥恶佛。

捣着耳朵的恶佛仰天狂咆,就连七玄首脑们,亦是死死运功撑持,以免被无边狮子吼震晕。染红霞站得最近,所受的冲击最大,单膝跪地,以她的身子为中心,七尺内的地面均结满坚冰严霜,似乎体内寒气本能生出防御,再难遏抑。

但恶佛不仅仅是原地咆哮而已。

吼声方落,余音犹震,目不能视的狰狞巨汉转过头,攻城槌般的铁臂乱舞,发疯也似,径往寒气沁来的方向扑去!

◎◎◎

恶佛怒吼的剎那间,密室石门上的镜影一霎全白,旋又恢复,影像却变得模糊扭曲,迸出雨打荷塘似的杂点,王座椅背上的收音效果一度中绝。拜其所赐,耿照与明栈雪仅是气血翻涌,明栈雪一跃而起,连退几步,俏脸上接连变过几种异色,待背脊靠上石墙时,已恢复正常,笑吟吟没事人儿般。

耿照功力已非昔比,毋须起身腾挪、化消狮子吼的音波,也不致为其所害。他之所以掠至石门前,盖因关心场上诸女,却于镜投再现之际,惊见恶佛狂态毕露,神智已失,全凭噬人本能,舞着铁拳扑向染红霞。

“红……红儿!”

他倏然转身,正欲返回王座处,明栈雪娇躯一晃,拦在中途,笑靥如花,说不出的动人。“明姑娘妳……”

耿照气急败坏,但毕竟对她信任极深,唯恐自己一时冲动,做出什么鲁莽之举,反倒害了染红霞,耐着性子问:“这又是为何?”

“你的宝宝……”

明栈雪倒是好整以暇,慢条斯理道:“使什么妖法?以恶佛修为,便是“玉尸”紫灵眼之父、“血尸王”紫罗袈亲来,断不能于一瞥之间伤他如斯。她却是凭得什么?”

这点耿照也不明白。“赤血神针”残谱的事,宝宝锦儿对他说过,时灵时不灵的,当日倚之刺杀岳宸风,几乎赔上她一缕香魂。耿照自己也尝过赤血神针之威,虽然那种精元撼动的痛楚甚是伤身,令他元气久久难复,但也非是爆颅裂血这般霸道,倒像宝宝锦儿不知从何处得来数倍功力,无意间使出────(是了……定是媚儿!)他回头一瞥,镜影中疯汉发狂舞臂,染红霞长剑已毁,见他拳势狞恶,数倍于前,未敢以残兵相格,避得狼狈,所幸恶佛耳目暂且无用,勉强僵持,冲口道:“定是她在媚儿……在阴宿冥肩上按了那一记所致。我在她二人体内均种过阳丹,内力能跨越功法门户之限,相互感应交流,应该也不是出奇之事。明姑娘,请妳让一让,我……我要去救人。”

明栈雪柳眉一挑,似笑非笑地乜他一眼,咬唇道:“好哇,鬼王阴宿冥的闺名叫“媚儿”么?你的风流债忒长一串,算上游尸门、天罗香,还有五帝窟那些个乌衣暗行的小丫头片子……七玄快教你弄成一家啦,可怜鬼先生一场白忙。”

言笑晏晏,却无相让之意。

耿照急得想硬闯,气机一动,周身倏凝,明栈雪分明未动,气场却陡地膨胀十数倍,身后如巨浪将倾,稍一动,便要遭洪流撞得粉身碎骨;细数平生所敌,只那武功出神入化的灰衣人略胜一筹,若论极静而动的危机感,李寒阳、岳宸风都未必胜过了眼前风姿倾世的绝色丽人。

“明姑娘!妳────”“你这身武功虽不能说成于我手,要摊上“启蒙”二字,约莫我还是有点资格的。”

明栈雪浓睫低垂,嫣然笑道:“我教了你轻功,教了你内功,带你逃过凶险的江湖追杀,可惜并非事事都教全了。你要记住这个教训。

“同盟尙未议定,你以为的盟友随时都能变成敌人,到你想问“为什么”的时候,人家都未必应你。至于把敌人带到与战场一墙之隔,随时都能暗算你、妨碍你的地方,则是至为愚蠢的错误。若牺牲一个染红霞能教你永志不忘,也算値得。”

耿照訾目欲裂,蓦听一声惊叫,猛然扭头,却见恶佛舍了红儿,这会儿竟转扑宝宝锦儿处。媚儿与她相隔不远,偏偏还起不了身,急得尖声诟骂;远处染红霞没敢等气息调匀,狂奔来救,但怎么看都还差了一点────“……让开!”

他急怒交迸,确定明栈雪的气机牢牢锁在自己身前,非是玩笑戏耍,的无相让之意,再不犹豫,身形一晃,整个人如箭矢离弦,径朝明栈雪射去!

明栈雪见他来得风风火火,势无保留,本拟接着一枚雷霆火碍,岂料耿照形影倏凝,稳稳停在她身前三尺处,由极动转为极静,竟无一丝迟滞;少年鬓丝衣袂未及逆扬,明栈雪袖底影翻,藕臂圈转之间,如针指劲已朝耿照上身“神藏”、“巨阙”、“大包”等三处穴道扎落,几无先后之别,彷佛浑身是手。

耿照这一下疾行忽止的功夫,正是“蜗角极争”的至极闉发,比之当日栖凤馆上金吾郎任逐流赖以成名的“瞬差”剑法,细腻度上仍有所不足,然而动静转换之迅捷利落,无迹可循,则是碧火神功、鼎天剑脉与血轺精元三者合一所致,放眼今日东洲,再无第二人有这般神奇遇合,金吾郎自不能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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